歲月是掌心流沙,唯獨帶不走愛情 西元1945年、心機重、太陽照樣升起 「愚蠢低劣,不能飛翔,沒有利爪,但野心卻勝過世上的一切。」 「人類比魔鬼更加可怕,他們自恃充滿神愛,他們替天行道,旦凡忤逆他們,看不順眼的,他們有無數的法子來折磨人。唯有人類才擁有自由,只有人類才擁有價值。」 身穿一襲黑袍的魔女高舉手中的權杖,她銳利的雙眼掃過在場所有女巫,帳篷火把上的明火在黑暗中照亮了她的身形。 「別急著殺死人類。冷靜,看著我,你們的拉結。」她咧著嘴角,權杖上的煉金石散發著奇異的光輝,那是一種未知的色彩,無法用語言來形容,卻美得懾人,如同它風姿綽約的主人。 「百年前,他們開始專門獵殺女巫。」拉結高呼:「那時我們的男人在哪!他們為我們作了什麼?」 「他們消失了。」有人回應拉結,接著一句又一句的聲音傳出。 「他們把一切嫁禍在女人身上。」 「巫術是來自肉體的色慾,這在女人身上是永難滿足的。」有人念出了《女巫之槌》的句子,令多數女巫們憤怒地咒罵著。 在數百年前,有兩名膽小怕事的男巫混入人類社會中,他們以自身的力量爬到高位,接著書寫了那本極惡之書,廣為流傳,自此之後,人類專捕女巫。 然而,諷刺的是女巫法力高強,更多時候,人類殺死的是無辜的平凡女人,她們連與植物溝通都辦不到。 「扮作人類的男巫沒資格使用魔法!這是上天賜予巫師的力量,他們不配,他們必須和神父一起死!」幼妹被送上火刑架的女巫情緒失控地哭喊,便是人類再殘忍不過,他們也能咬牙抗衡,可當族群中出現叛徒,這成了最後一根稻草。 見所有人意見一致,拉結露出了微笑,她尊貴的權杖指向了東方的天空,射出了七道紫白色的閃電,照亮了夜晚的郊外。 「飛吧,救出我們悲慘的朋友!小心那些狡詐的叛徒和人類,這次行動,只屬於女巫!」魔女發號施令,一時間,帶著掃帚的女巫隨著她騰空起飛,而那些法力不足以飛行的,便留在原地,為她們的同伴祭祀佈咒。 一開始只是人類對於陌生的不安,然後是恐懼引發的憤怒,最後時代的迫害則造成了魔法人才的斷層。 魔女和巫師的數量就像是一輪彎月,而人類則像星河中的繁星一樣數不盡。他們訂下律法,要求這些巫者信服。那本厚重的律法可以大致說明,凡人究竟希望他們做什麼。 第一條,不得使用巫術,除非得到國家的許可。 但是往好處想,到了如今的社會,這算是留了條生路給巫者。即使恐懼,凡人依舊有求於巫師,女巫能透過占星術預知未來,以術法為人祈福,施展延長壽命或是掠奪愛人真心的魔咒。 凡人的慾望無可滿足,這使他們對巫者趨之若鶩,不時有人違反法律,私自向巫師請求魔藥。 反觀吸血鬼,他們本該是站在生物頂端的存在。若非人類數量龐大,他們約莫會成為沒有天敵的生物。 就連女巫也不會主動招惹一名吸血鬼,他們重視家族榮譽,相當團結。力量不遜於狼人,卻聰慧如巫師。 凡人熟知一旦日落,吸血鬼身上再嚴重的傷口也會復原,所以人們總在正午時去撬開隱蔽的棺木,將野玫瑰花束灑滿在棺木旁,阻礙吸血鬼可能逃脫的路徑。 接著他們會使用橡木釘入吸血鬼的心臟,再放火焚燒吸血鬼,直到他化為灰燼為止。 長生的種族啊,你們當心了! 神造你們,是讓你發揮自己的價值,可你們擅自作主的手足不明白,他們膽敢書寫神的話語,傷害強壯的你們,甚至捕捉林中的精靈用以取樂。 他們是神的摯愛,但他們背棄了神。 他們是憑著什麼?使神造的世界充滿了苦難。 「萬福瑪利亞,妳充滿聖寵。主與妳同在。妳在婦女中受讚頌,妳的親子耶穌同受讚頌。天主聖母瑪利亞,求妳現在和我們臨終時,為我們罪人祈求天主。阿們。」 慈悲聖母像前,一名少女跪在那處,虔誠地禱告。她是菲比,她敬愛天主,她無法忍受一天不與主和好。 每天早晨菲比做完彌撒,便會來到花圃旁的聖母像前禱告。她及腰的黑髮柔順地披在身後,在太陽光下被曬得發熱。 「菲比姊姊,媽媽讓我來幫你埋種子。」帕提克說。他抱著一袋裝滿種子的紙袋,正從育幼院裡走出來。 「好啊,這個小鏟子給帕提克。」菲比笑著讓過身,昨日拔過雜草以後,花圃有了空間可以種植更多花。 「這是什麼花?」帕提克在花圃上挖出許多間隔的小洞,而菲比則灑了兩三顆種子,然後將洞旁的土堆撥入埋好。 「這是媽媽最喜歡的月見草,開出來的花會是黃色的,就和帕提克的頭髮一樣漂亮。」菲比笑著拍乾淨自己手上的塵土,說:「我來去提水桶,帕提克去把澆花器找出來吧。」 在修道院旁邊,順著河流下游便有一座育幼院。院長夫婦是虔誠的教徒,在收養了菲比做為大女兒以後,又收養了其他孩子,最後把自己的家園改建成了育幼院。 爸爸的個性非常溫和,而媽媽則有些嚴厲,但他們善待每一個孩子,甚至讓已經成年的菲比繼續留在育幼院裡,只是菲比覺得有些過意不去,所以會到鎮上的裁縫店幫忙貼補家用。 每天下課後,帕提克都會按時來花圃澆花,這是他第一次種植月見草,他希望這些花能長得茂盛美麗。而菲比也很放心地把這個任務交給他,每天都會先提一桶水放在花圃旁,方便帕提克直接填補澆花器中的水。 「小孩!」忽然有人在叫喚帕提克,讓他不免回過頭查看,但身後沒有人出現,而花圃圍牆後也只有一片森林。 砰的一聲,忽然有人從天上摔下來,嚇了帕提克一跳,他握著澆花器,好奇地問:「怎麼一回事?姐姐,你從哪裡進來的?」 「我是拉結,來自山丘。」風姿綽約的女人說。她容貌美麗,但卻穿著一身不祥的黑袍,手上還拿著一把老舊的掃帚,這讓帕提克覺得有些怪異。 但他定眼一看,發現她的臉上有著血痕,手臂上也有一道極長的傷疤。 慌張的男孩問:「你受傷了!你會死掉嗎?」 最近西方的大城因為戰爭又爆發了一次瘟疫,凡是有傷口的虛弱人類,就更容易染上瘟疫。帕提克擔憂地看著拉結,拉結對自己手上的傷痕視若無睹,血順著她的指尖滴落在泥土中,染紅了茵茵綠草。 「能給我一些水嗎?」拉結抬手指著森林,急迫地說:「這附近的河流都乾涸了。古井裡的水髒了,唯有那桶水乾淨的水,來自融化的高山白雪,我只要一些。」 「給你,都給你!」帕提克吃力地提起水桶,裡面的水只剩下半桶。他旋即進屋拿出了一些乾淨的布,還有繃帶。 「你真是個好孩子。」拉結傾倒水桶,讓冰水淋在自己的傷口上面,水接觸到傷口時,她疼得皺起眉頭,咬著牙關。帕提克親眼看見,她的傷口正在冒白煙。 等傷口沖洗乾淨以後,她墊上一塊洗淨的乾布,用繃帶纏緊後綁好,朝帕提克道謝。 「這個給你,當作是謝禮,小朋友。」拉結從自己的項鍊中取下其中一枚珍珠狀的球體,放在了帕提克手中。 「糖果?」帕提克想也不想就放到嘴裡咬了咬,又吐出來說:「好硬,也沒有味道。」 「這是草眠果,以後要是遇到危險。把它含在舌頭下面,等它化了,你就不會有事了。」拉結說完便騎上掃帚,一蹬地又飛上了天。 瞠目結舌的帕提克後知後覺地說:「啊,魔女?」他在原地愣了一會,最終將草眠果包到糖紙裡面,謹慎地放入了自己的口袋裡。 「帕提克,你剛才進屋拿布做什麼?」菲比抱著洗乾淨的衣服走到花圃旁,準備晾乾孩子們的制服。但卻正巧看見空中那抹黑色身影,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魔女,將手中的衣籃放到地上,衝到帕提克身邊檢查。 「你有沒有受傷?那個魔女方才是進入了孤兒院嗎?」 「菲比姐姐,她受傷了,她的傷口碰到水就開始冒煙。」帕提克說。他沒有拿出那顆球,他的直覺告訴他,菲比貌似不喜歡拉結出現在這裡。大人們都不太喜歡魔女,但帕提克不曉得何為懼怕。 菲比自然不是小孩子,以她的修女身份,和魔女本來就是對立面。她在取水時,總會模仿神父們,誦經文為水祝聖,希望花圃的花能生長得更好。 「下次不能和她對視,也千萬不要和她說話。」菲比開始禱告:「主啊,我用聲音呼籲的時候,求祢垂聽;並求祢憐憫我,應允我。阿們。」 當菲比在禱告時,帕提克只是靜靜地看著她。媽媽說過,他們是生在光中的孩子,神會保護他們不受罪惡侵擾。他們是世上的光,城造在山上,是不能隱藏的。人點燈,不放在斗底,而放在燈檯上,就照亮一家的人。 要小心魔鬼的引誘。所有規矩,他都努力遵守,可是帕提克不明白,他為什麼會被當成壞孩子。 今天午休時,帕提克不經意聽到老師們的談話。要對帕提克寬容,因為他是個沒有教養,但非常可憐的孩子。帕提克比惡棍彼拉多還要認真打掃,比他更加聰明,帕提克同時也覺得自己過得很快樂,但其他人卻認為他很可憐。 他曉得這件事不能告訴菲比和媽媽,這會讓她們傷心,因為她們將每個孩子視為最珍貴的禮物。自己的寶物被人輕視,有誰會高興呢? 那顆包覆在糖紙中的草眠果,被帕提克緊緊握住。這是他第一次沒對菲比說實話,他覺得自己像個壞孩子。 但是,他想去接觸真正的邪惡。 唯有碰觸邪惡,他才曉得,自己到底是不是壞孩子。他愛他的神,他不願意讓神難過,等他證明了自己,帕提克才有勇氣受神眷顧。 離開人類聚落的拉結回到了自己的木屋,迅速地調製了一瓶魔藥,接著大口飲下,這才讓她的臉色好看一些。 女巫們的救援行動失敗了。 她們成功在半夜衝入修道院,四處縱火,最終在地窖裡找到她們的朋友。女巫們不敢擅動,將主導權交到拉結手上。因為那是拉結年輕時,在外遊歷所認識的友人,這位朋友熟知密林的每一條道路,他是一頭擁有重生能力的焰獸。 他高大強壯,但溫馴有禮,是少數能與女巫交好的傢伙。 但當拉結靠近時,被鐵鍊拴住脖子的他,渾身是血,彷彿被泡在蔓越莓果醬中一樣。他那條有著美麗斑紋的粗壯尾巴不見了,他結實有力的雙腿也消失了,他的胸口滿是尚未癒合的模糊血肉,甚至不用撥開就能看見森森白骨。 一頭擁有千年長壽的焰獸,在缺乏營養,飽受虐待的情況下,他的身體再也無法重生。也不曉得已經氣絕多久,屍身散發著惡臭,飛蟲在他身上盤旋。 「拉結,我們的拉結。」一名年輕的女巫握住了拉結的手,她哽咽地抱著拉結,說:「他死了,但他的靈魂已經到了沒有人類的美好國度。」 無話可說的拉結瞪著眼,她將自己的掃帚扔到一旁,脫下黑色的手套,親手撫去焰獸身上的蛆蟲和髒汙,用修長潔白的手去梳理糾結的鬃毛,她喃喃:「他很愛乾淨,這裡太髒了,充滿著人類的臭味,我得帶他離開這裡。」 「我們的目的是帶他離開,不能把他交給人類。」拉結說。而一名女巫脫下自己的袍子,將焰獸殘餘的屍身包裹在溫暖的袍子裡。 「呀!」角落有女巫尖叫了一聲,但她隨即壓低了嗓音,卻仍舊引起了同伴的注意。 拉結摘下自己耳垂上的耳飾,接著耳飾在她手中變成了權杖。她亦步亦趨地走了過去,看見了牆壁上,那用鮮血塗抹的字體:「讚美這位兇惡粗暴的朋友,在這一年五個月裡,餵飽了城鎮裡八百人的肚子。」 她還來不及看見屬名,樓上便有女巫尖叫,還有無數咒語射出。拉結低喚一聲,掃帚便自動飛到她身旁,樓上有人喊著:「埋伏!」 她揚起權杖,將所有地窖中的女巫送到鄰近的丘陵。這是極大型的轉移魔法,相當耗費魔力,而拉結自己則乘著掃帚,飛出修道院,審視那些高舉火把與武器的人類。 「魔女!」 聖水、十字架和念珠,這些人類發明的東西對她們不起作用。但石頭、銀製彈頭和大火卻對她們造成巨大的影響。 這個場面沒有足夠的時間再給拉結念咒語,她只能釋放一些低階的魔法,去保護那些還不夠強大的女巫。她一個女巫也不願放棄拯救,這些女巫是她沒有血緣的家人。 在拉結的抗爭與保衛之下,人類直到最後也沒能成功獵捕到一名女巫,但那顆劃破拉結手臂的銀製燃燒彈頭卻對她造成了傷害,原先那把槍的瞄準位置是一名方成年女巫的喉嚨。 「去追,她們跑不遠的!」 作為法力最高強的領頭人,拉結當仁不讓地讓自己作為搜捕誘餌,逃入森林之中,而其他負傷的女巫則走另外一條相反的道路。人類一踏入森林,便迷失在這片充滿迷霧的森林裡。 拉結向森林精靈道謝,她還未請求,這名和藹的精靈便主動出手相助。也許是因為人類實在樹敵過多,多數種族都不太喜歡與人類親近。 她發覺了彈頭上抹了怪東西,即使只是擦過,依然不斷在腐蝕她的血肉,拉結當即便想擦洗傷口,最終她找了一間渺小的育幼院,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站在那裡,像是在澆花。 原先拉結還在猶豫,要等男孩離開才去舀水,但傷口忽然一抽痛,讓她沒掌握好這把被燒壞尾巴的老舊掃帚,直接從低空摔落在地。 那個男孩像是不曉得她是女巫一樣,比起明顯到不行的黑袍與掃帚,他更在乎拉結臉上的血痕與傷口。 他之後的舉動相當貼心,但拉結明白,再純真無邪,他將來也會成長為一名具有殺傷力的大人。她給這男孩留下一枚草眠果,因為她有預感,戰爭及瘟疫會蔓延得更加嚴重。 人類並不曉得,每次瘟疫忽然爆發的時期,便是吸血鬼被大量屠殺之後的事。吸血鬼雖然以血液為食,但他們並不像人類所謠傳會把人吸乾,吸血鬼的吃相極為優雅,並且少量多餐。 那些睡夢中曾被偷偷吸食過的人類,身體將會變得更加健康強壯,與他有過體液接觸的人也會如是如此,只是這種影響非常薄弱,沒有太多人發現這種改變來自吸血鬼。 一開始,吸血鬼並不會去主動殺死人類,他們有許多手段可以殺人,但不代表他們會那麼做。他們懂得殺光一個族群對自己沒有好處,但人類不懂,恐懼佔領了他們的心,他們主動去殺害吸血鬼,人鬼就此兩立。 今年的瘟疫比往年還嚴重,吸血鬼也鮮少與人類接觸了,他們只吸食莊園自行豢養的家禽,並且向女巫請求,在莊園外佈下迷陣後,從此過上避世生活。 「拉結,你還好嗎?」年少的女巫站在屋外詢問,她們之中,有些人受了不輕不重的傷勢,但肉體的疼痛並不足以輾過心靈。 她們等了許久,驕傲的女巫才推開門,靠著門框說:「我很好,我只是睡晚了一點。你們小心一些,來我這裡時別被人類發現了。」 「拉結,我們死去的朋友們,沉睡在你腳下的土壤,現在我們需要你的幫忙。」女巫深吸一口氣,說:「人類在遠方的大城興建鋼鐵的城堡,即使是白日,天空也是一片漆黑濃煙。我們的魔法減弱了,土地的力量也跟著貧脊了,我們可能掩藏不了女巫聚落。」 「我明白了。」拉結的長髮還有些凌亂,看來是剛睡醒沒錯。她說:「沒問題,我會幫助你們,我是你們的拉結。」 女巫們又閒聊了一會之後,才真正散去。人一走光,拉結就直接蹲在地上,顯然是非常難受。 她的手臂上纏繞了相當厚重的黑布,人類的能力在百年間進步的太快,她不得不好好正視起這個問題。 不過就目前看來,她還必須替女巫的部落再施下更加完善的保護魔咒。 「拉結,你們真的是女巫耶?」躲在屋中的帕提克跑了出來,他詫異地看著那群女巫遠去,而拉結自豪地說:「當然了。」 「小孩,你不怕我吃了你嗎?」拉結張牙舞爪地嚇唬帕提克,但最後卻只能逗笑帕提克。 「怕啊,不過你們超酷。我也能騎掃帚飛嗎?」 「不是每個女巫都能騎掃帚的。我就算不用掃帚也能飛。」拉結晃了晃手腕,一顆鮮嫩欲滴的紅蘋果出現在她手上,她將蘋果塞給帕提克,說:「你確定沒有人發現你往這裡來?」 「你要小心人類,他們連小孩都殺得下手。他們心機重,擺出慈愛的模樣,實則想知道你是否乖巧聽話。你的菲比姊姊沒發現你外出嗎?」拉結看著小孩天真地吃著水果,顯得相當煩惱。 「可是如果我不來的話,你會一個人死掉,對嗎?」帕提克問。 數日前,他遇上了又來孤兒院尋覓淨水的魔女,帕提克在那之後,每天都像是澆花一樣,會提半桶水給拉結清洗傷口。 「菲比姊姊每天都要花很多時間祈禱、念經和默想。」帕提克眨了眨眼睛,說:「我知道她不喜歡魔女,所以我沒讓她知道我來這裡。我和你一樣壞?」 「對,你是壞小孩,超級棒的壞小孩。」拉結本來對人類之子有不信任之感,但帕提克相當善良,似乎對於相反立場的人,他也能平等地釋出善意。 但一想到這樣乾淨的孩子,早晚會成長成大人,她不免感到可惜。 「我猜你的菲比姊姊已經知道這件事了。你不用再為我提水了,好好回去生活吧,我得去幫姊妹們施咒了。」 「拉結,你不會死掉,對嗎?」臨去前,帕提克回頭又問了一聲。 「對,當然,我是法力高強的拉結。」太陽照常升起,魔女則無所不在。 就如拉結所言,今日菲比提早結束了祈禱,站在門口看著帕提克從山坡上走回孤兒院。 比起被抓包的不知所措,帕提克此時的心情是一種不敢置信,拉結連水晶球都沒有拿出來,就預言了未來。 「帕提克,你去了哪裡?」 「我去找朋友。」帕提克說。他不覺得自己說了謊,只是有些心虛,因為大人們是這麼痛恨巫術。 「去杳無人煙的後山?」 男孩低著頭沒有說話。菲比嘆息了一聲,她走上前,蹲下來拍拍帕提克的肩膀,說:「帕提克,別再去找她了。現在很危險,你該好好待在家裡。答應我,帕提克,可以嗎?」 「菲比,你——認識魔女?」帕提克詫異地抬起頭,卻見到菲比了然的目光。 菲比親自維護了許多人,孩子、老人、婦女與窮人,也維護過那些心靈脆弱的優勢男人。 她總是如此光明磊落,這讓帕提克不免去想著對方縱然痛恨黑暗巫術,但從不痛恨任何生物,因為我們都是神的孩子。 「進去吧,媽媽烤了很多派。」 目送了孩子回到安全溫暖的孤兒院內後,菲比穿上了斗篷,提著燈火走上山坡,那座木屋立在風淒霧茫的山坡上,時常壟罩在細雨和漫漫白雪中。 女巫們住在部落裡,唯獨魔女居於山丘,俯視著孤兒院。菲比深呼吸了一口氣,還未敲響門,門就自動朝裡打開來。 她也不訝異,只是走進屋中,平淡地說:「你的傷怎麼了?為什麼這麼久了還沒好?」 「我也不曉得。」拉結拈了一束柯巴樹脂香,燃燒的香散發出了讓人鎮靜的氣味,而菲比迅速地摀住了自己的口鼻,顯然非常戒備魔女的舉止。 拉結笑了一聲,說:「你看起來很疲憊,聞點這些能夠放鬆。柯巴樹有很強的淨化功能,還能召喚聖靈,對我們而言非常神聖,當然的,你們這些教徒只要呼求主就夠了。」 「我不是來和你說這些的,你和那些女巫不一樣,你是人類,外面開始了戰爭,你該回到大家的保護圈裡。」菲比意猶未盡地說:「你的傷也需要讓醫生替你看一看。」 魔女只是拉下了自己的黑色長袖,蓋住了手臂上遲遲未痊癒的重傷。她朝菲比招手,說:「過來。」 神色猶豫的菲比遲疑了一會,但還是走上前去,拉結趁她不注意時,一把將她拉到懷裡,這讓菲比緊張地掙扎起來,不過拉結發出了疼痛的嘶聲,說:「你弄痛我了,別亂動。」 而菲比怕對方的傷口惡化,也真的沒有其他動作了。 空氣中散發著乾淨輕盈的香味,帶著木質香味基調,確實如拉結所說,柯巴樹使人心靈祥和。 「我的耶穌基督,我們是怎麼變成這樣的?」 片刻的沉靜後,窗外寒風沙沙作響,拉結道:「菲比,我不可能放棄她們。這麼多年過去了,你可以繼續守護你想守護的一切,只是我不夠資格,我寧願死後下地獄,也不能放棄我的朋友們。」 「人類嚴重侵犯到了他們的領地,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全部消亡。一旦世上只剩下人類,你們祈願的美景也只能在死後的天堂才能看見。」 修女手握魔女的權杖,看著法力勝過諸多女巫的拉結,卻治不了自己的傷,這讓菲比感到窒息。她什麼都無法為拉結辦到,連一句早該坦承的實話也說不出口。 當初她們分別時,菲比落下的淚水始終燒灼著拉結的心臟。她們總為他人福祉而奔忙,但攸關到她們彼此之間的愛時,卻無法擱置在這片青青草原。 外頭細雪紛飛,屋中人情荒涼。 「我多想一直這樣和你在一起,什麼都不用管。」菲比說。她低垂的目光使拉結怦然心動。 她牢牢握著拉結的手,像是當初年少時一樣。她們這一路走得太過漫長,作為修女,菲比一開始埋藏了自己的本心,傷害了拉結,但當對方四處流浪以後,她才發覺思念生長得過於迅猛,令人不安。 「別驚慌,你的神會陪你步步前行。一直到天荒地老,都會是如此。」拉結安撫著菲比,她也想和菲比在一起,但世人不容許,立場不容許,她們對於生命的愛護也不容許彼此自私情長。 不要為自己積攢財寶在地上,地上有蟲子咬,能鏽壞,也有賊挖窟窿來偷。只要積攢財寶在天上,天上沒有蟲子咬,不能鏽壞,也沒有賊挖窟窿來偷。 因為你的財寶在那裡,你的心也在那裡。 人生不需要輝煌的成就,那些空虛的執著最後都只能隨風散去。可沒有這些風浪,只怕她們也無法堅持下來,便是這些跌宕的苦路堅定了人心,使她們念念不忘。 等山坡的風停止了,雪融化了,興許她們就能享受生命了。 「這是我的權杖,我的魔力源自它。你要是把它給偷走了,我就當不成魔女了。」拉結輕聲說。 「你偷走了我的心,又偷了我的權杖,那我就只能是你的拉結了。」 外頭戰火四起,一向信守道規的菲比伸手從拉結身邊奪走了權杖,她將權杖扔在地上,低頭親吻拉結珊瑚色的紅唇,而拉結也回吻著她。這純潔明亮的兩人此時看起來是多麼美麗。 木屋裡沒有戰爭,沒有命懸一線的女巫鬼族,沒有心靈枯竭的信眾。只有她們彼此,拉結仰頭輕笑著說:「我終於到了天堂,讚美我們的主,親愛的修女。」 「別說傻話。」菲比低頭啃咬拉結的側頸,彷彿她成了吸血鬼一樣,她一邊舔舐著對方,一邊索要著對方給予她炙熱的生命。 「我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。」拉結呻吟著,而菲比握住了她的手腕,說:「你如果要死,就死在床上吧。」 魔女預言了西元1945年戰爭將會結束,但世上的紛爭永不止息。就像生命會消逝,但靈魂永恆不滅,靈魂只會蛻變它存在的形式。 「你不會死的,對嗎?你有魔法,這只是一點小擦傷——」事後,菲比撫摸著拉結手臂上的繃帶,她能清楚感覺到她的拉結正在一點一滴地離開。 「眼淚幫不上忙的,別哭了,只要你想,我就會一直陪著你。」拉結笑著,她總是不會哭泣,就算心傷也總帶著驕傲的笑容。她說:「我們來生有緣再見?」 「不,拉結,我不要失去你。」菲比哽咽著。她這一生維護過許多人,他們其中或者有人戴罪,也有人不願悔改,但她獨獨沒有在世人面前維護過她自己的拉結。 她覺得由上帝親自為她自己祝聖也沒有用了,她的心彷彿像是被撕裂開一樣劇痛,但拉結卻不在乎肉體的疼痛,畢竟她心上的傷終於癒合了,她得到了菲比親口說的愛。 「菲比,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孤單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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